遗产需要原汁原味地保护,是今人取之不尽的营养源
苏周刊:在您看来,昆剧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就该原汁原味地保留传统?
顾笃璜:那当然,作为遗产肯定需要原汁原味地加以保留。遗产不存在改造的问题,是传承的问题。昆剧传统剧目需要的是整旧如旧,移步不换形,正因为前人是这样做的,才使代代相承的传统剧目至今保持着戏曲的早期形态。还昆剧以本来面目,使昆剧更和谐、更完美、更纯正,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若说昆剧创新,那是另一范畴的事,不应与昆剧遗产保护工作混为一谈。我们并不是盲目崇拜传统,但是传统千锤百炼到了这个程度,完全应该把它保护起来并传之永久。遗产反映的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和浓缩,这是今人取之不尽的营养源。流传至今的昆剧传统剧目既有宋元旧篇,又有昆剧兴起以前明初的作品,更多的是昆剧兴起时直至清代的作品,大多是我国戏曲文学史上有代表性的名著,从文学、音乐、舞台美术到表演艺术,价值极高。古人的智慧从古建筑和工艺中我们也都可以看到。而现在一些人对传统缺乏敬畏之心。
艺术是不断进步的,进步是各方面的,但核心是稳定的,进步到一定时候,就产生了经典,而我们需要保护的就是经典的艺术。所谓的原汁原味,也就是指最经典的艺术。
苏周刊:那您说到昆剧也在进步,这样的进步是通过改革的手段来取得吗?
顾笃璜:这不叫改革,应该是不断地丰富,不断地提高。1961年的时候,我们无意中发现了宁波昆,他们比传字辈的表演更为朴实,其演奏更是失传已久的地道昆派,我们请他们过来传授,抢救了60多出折子戏。上世纪80年代,我们又挖掘了永嘉昆,它保留着更为古老的海盐腔的遗韵,这是极有价值的。永嘉昆里也有很多表演艺术高超得不得了,比如杜丽娘看到柳梦梅,眼睛都不敢朝他看,现在的人是不可理解的,但这确实是他们那时生活的真实反映。这样的表演阿要保存?现在有条件了,可以留影像资料。我现在做的这些工作就是把这些东西保护起来。
保护和创新可以并存
苏周刊:您也排过现代题材的《焦裕禄》,看来您并不反对创新?
顾笃璜:保护和创新并存当然可以,就像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古典芭蕾和现代芭蕾,可以推陈出新。其实很多人对保护传承的概念没有真正弄清楚,对遗产的认识还没有真正的到位,遗产是什么,就是继承,原汁原味的继承,不需要你去创新。为什么古建筑必须修旧如旧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内涵,可不可以去发扬光大呢?可以,你可以去创新,而且不应该去限制,甚至可以用昆剧的手段和艺术形式来表现现在的生活,但那是现代昆剧,就像《焦裕禄》,但这绝对不是传统昆剧,我称之为昆味新剧。关键是现在两手全抓可能时间、精力不够,传统昆剧折子戏继承还来不及。那就先抓传统,这里面有轻重缓急之分。
观众是靠培养的,而不是迎合
苏周刊:昆剧作为遗产需要保护和传承,但如果没有观众,或出现了观众断层,昆剧怎么能延续下去,会不会消亡,这也是个问题。
顾笃璜:昆曲如果消亡,不是自身的缺陷造成的。
苏周刊:为什么这么说?
顾笃璜:因为社会不去理解它,社会上的人不理解传统文化,都去追求现代文化。没有人去看,那不是消亡了吗?而刚刚有人开始追求传统文化的时候,你却把传统文化丢弃了,那不是跟不上时代吗?
苏周刊:我们对昆剧的创新是否弥补社会的这种缺陷呢?
顾笃璜:表面看起来是,但我还是认为观众不是靠迎合的,是要靠培养的。高雅艺术就是要培养观众,通俗艺术便去迎合观众。美声唱法的观众群肯定不如通俗音乐,那美声唱法是否要用通俗唱法来改造呢?肯定不是,美声唱法还是要保留的,通俗你尽管可以去发展。
如果用博物馆式的方式保护,我觉得可以保存下来,不会消亡。如果迎合观众势必要去改造昆剧,那样的昆剧其实就不是传统昆剧了,尽管它还称为是昆剧,那实际上就是消亡了。
苏周刊:那那种原汁原味是否为市场所接受是不是无所谓的?也无所谓观众多少,无所谓能否生存下去?
顾笃璜:要努力。我从来没觉得原汁原味市场就不能接受。我所做的一些工作都证明了我这个观点,比如在昆剧最低谷的时候,我办了星期专场,吸引了不少观众。那时在平门的昆剧院排演厅演出,大家都知道,那是个偏僻的地方,公交车下来后还要走好长一段路,但我们的节目每个礼拜更换,唱戏的演员在台上唱戏,不唱戏的演员就做服务员,演出结束后请观众参加,大家提意见,完全打成一片,现在的一些票友都是当时昆剧专场里认识的。我上面已经讲到,观众是要靠培养的,昆剧也不是高深得让人无法理解,一定要讲解,要像扫盲一样,观众不懂,提醒之后慢慢就会懂的。甚至现场讲解,但是现在谁来讲呢,连讲的人也没有了。
社会向前发展,肯定会尊重传统
苏周刊:对昆曲保护的前景,您持什么心态?悲衰还是乐观?
顾笃璜:我有三句话,一句是垂死挣扎,我已过八旬,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第二句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明知昆剧保护困难重重,但还是尽力去做;第三,我不相信人类会带着昆剧移居到别的星球上去。但是当这还没消亡的时候,就应该保护好,为保护好它而努力。如果因为我不尽力,给昆剧造成损失,我会责备自己。但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肯定会尊重传统。
苏周刊:那如何来传承呢?
顾笃璜:继字辈年龄最大的花旦今年79岁,现在有条件了,可以做成影像资料。但昆剧是活的艺术,有时一定要靠人与人之间的传授,有些表演是有窍门的,师傅一点就通了。
苏周刊:所谓人在艺在,人亡艺亡。那表演艺术的继承是否更为迫切?
顾笃璜:现在学生不来学,老师怎么教呢?
苏周刊:那如果现在的人完全学传统,能超越以前吗?
顾笃璜:不是没有可能。要相信现在的人某些方面肯定也比从前的人更有能力、更聪明。
□黄 洁/文 姚永强/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