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四人帮,文艺得解放。年富力强的魏明伦欣逢盛世,很快步入辉煌。从1980年起,他以“一戏一招”的创新精神先后写作《易胆大》﹑《四姑娘》﹑《潘金莲》﹑《夕照祁山》﹑《中国公主杜兰朵》﹑《变脸》﹑《巴山秀才》(合作)﹑《岁岁重阳》(合作)等一批在国内外有影响戏曲文学戏本。其中的《易胆大》与《潘金莲》破例双双荣获1981年全国优秀剧本奖,《巴山秀才》再获1983年全国优秀剧本奖,“连中三元”,剧坛罕见。特别是《潘金莲》一问世,就引起社会各界大讨论。争议扩大到港台欧美,余波回荡十年不止。全国几十个剧种、二百余个剧团纷纷争演《潘金莲》,演出场次达到二千多场,并由香港影视剧艺社﹑台湾国立复兴剧校移植上演。近年间,《潘金莲》连续参加台湾第十四届国际艺术节、新加坡第四届国际华族文化节等等境外演出盛会。剧本由海内外几十家报刊转载,单行本出版多种,英译本在美国发行,又被选进《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精品大系》﹑《八十年代文学新思想丛书》﹑《中国现代派作品大系》。除此之外,《巴山秀才》英译本在美国夏威夷大学学报发表,后收入王季思主编的《中国当代十大悲剧集》……专家们评论称,在电视雄霸天下及戏剧日渐冷落的时期,魏氏的脱颖而出,是不可多得的“魏明伦现象”。多才多艺的他还涉足杂文、诗歌、评论、散文、歌词、影视等诸多领域。其笔法犀利,文采飞扬,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影响所及,众多名流称他是文章第一,戏剧第二。 一旦娘子不在,他可就惨到家了
“我的军功章,有我家娘子的一大半。”魏明伦的感叹,并非客套与空谈。他历来苦吟成戏,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的连续创作中,需要绝对安静与安宁的环境。这样,家中管教孩子、买米购物、做饭洗衣、接听电话、收发信件、整理资料……等等杂事,全都依靠已经在剧团搞普工的丁本秀在工作之余独自承担。别看大作家遐迩闻名,但当时薪金微薄,稿费低廉。请不起秘书,雇不上保姆,堆积如山的海内外函电、信件,都靠“编外秘书”妻子忙前忙后。有时候,有记者等登门拜访,他就会扯着大嗓门高叫起来:“老丁,我的重要资料又找不着了。你赶快过来, 帮助我找一找看!”丁本秀只好放下活计,嘴里唠叨几句:“唉,我拿你真是没有办法。东西东放西摆,总是记性好,忘性大哟……”
有着夫人主政,魏明伦衣食无忧,百事不管,只顾一门心思爬格子可也。可是,一旦娘子不在,他可就惨到家了。某年的夏天,丁本秀带着孩子回了一趟娘家。动身之前,她对夫君千叮咛万嘱咐,把衣服在哪里,饭菜在何方,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魏明伦虽然表面上诺诺连声,实际上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天中午,写得昏天黑地头晕脑胀的他,端着夫人预先留好的冷饭凑合着在屋子外面囫囵吞枣时。吃着吃着,猛然间,剧本中的一些佳句涌现脑海。他顺手把碗筷朝栏杆上一搁,就疾步进房去奋笔疾书,半碗米饭早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两天过后,刚刚返家的丁本秀突然听到邻居吆喝:“哎哟,是哪一家的臭饭,放到栏杆边这么久了,应该收捡收捡了吧!”她跑出去一瞧,正是自家的碗筷。饭,早已经发酵,简直是臭不可闻!
魏明伦为了赶作品,在家写作、吃饭及解手都爱嘴里念念有词。然而,一旦偶尔上街,那麻烦可就来了。他在街沿边走边想心事,遇到熟人点头,他常常不理不睬。有人开始误会抱怨:“嘿,这个家伙,一出了大名,就骄傲自大,把眼睛放到天上去喽!”有一天,小儿子魏完同他对面撞过,首先眼尖地招呼道:“爸爸,您到哪里去呀?”他没头没脑地回答:“哦,是你呀,你是上学去么?”儿子嘻笑起来:“哎呀,您看天色嘛,早都黄昏了,人家是放学回家去咧!”魏明伦一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也张嘴乐开了。
随着“中国第一剧作家”的名气如日中天,众多的考察、讲学、会议等等邀请纷至沓来。出差洗衣,仍然是困扰着他的一大心病。不用说以手洗费时费力不像样,即使家中或者招待所有了洗衣机,他也根本不会使用。如果可能,他尽量争取带着夫人作“贴身护士”,生活琐事就无须操心。要是单身孤影,丁本秀总结了经验教训,干脆在远行人的行李之中多塞几套衬衣外套,届时只管换下来,放进去,待回家中集中解决了事。
魏明伦搞创作考虑周详,丝丝入扣;但大智若愚的他无暇他顾,那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马大哈习惯,也使所出洋相闻所未闻。
某一年,魏明伦赴香港观摩由其《潘金莲》剧作改编的话剧《一女四男》。还没有走出四川,已经丢失兑换零星外币的兑换单。过罗湖时,竟然弄得“自己身上一个仙都无”,好不狼狈心虚。忙乱之中,他还稀里糊涂地把自家使用的相机没作登记,返回验关时得作一件进口大商品上税。想干脆不要,又还不行,因为那是从一个朋友处借的。更加啼笑皆非的,是他对该相机揿够了30多下快门,那一卷胶卷拍下了许多珍贵镜头。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一回到大陆相馆一冲洗,竟然是一片空白。原来,他先生的胶卷没有上紧,根本就没有曝过光!唉,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人,也包括他自己的表情啊!丁本秀知晓实情以后,哭笑不得地笑道:“嗨,拿你这样的大笨蛋,我真是没有一点脾气和办法啊!”
到首都出席全国政协等会议,魏明伦忘记钥匙,丢掉钢笔,遗失钱夹,甚至还大冬天找不着带去的大衣!进入餐厅就餐,他老兄餐票没有了,左搜右找,急得满头大汗。自己辩白,众人证明,方才能够入席。有时候,他赠送首都老友的四川特产汤圆粉,不知何故,在他手里,却一变变成了洗衣粉!朋友笑得前仰后合地打圆场说:“没……没有关系,反正……都是粉,咱们就将就着用吧!”他也不好意思地皱着眉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鸟飞兔走,魏家的两个孩子逐渐长大。他们虽然都同父亲一样鼻梁上架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却没有遗传“马大哈基因”,处事颇为精细。他们为了替父母分忧,主动担负起父亲书籍、资料分门别类的管理工作,并经常提醒“贵人多忘事”的父亲某封重要信件应该回复,某个重要活动应该参加,使魏明伦非常欣慰。
魏明伦个性谦和,处事含蓄,讲究礼让;丁本秀却性情刚烈,为人正直,非常实际。家中难免为琐事发生磨擦,他们之间反差强烈但优势互补,多年来相安无事情感日浓。偶尔家有“战火”,一般是魏秀才默默无言嘻嘻哈哈宰相肚里能撑船。而急性子狂风暴雨吵吵嚷嚷一阵,见无人应战没人喝彩,也就偃旗息鼓雨过天晴了事。
数年以前,中央电视台一文艺部负责人挂去长途电话,力邀魏明伦出山,担任春节联欢晚会的总撰稿兼筹划编导。能在万众瞩目的春节大餐上“主厨”,那可是何等风光荣耀的头等大事啊!不少人削尖了脑袋还挤不进去呢!魏明伦诺诺连声诚惶诚恐,连称:“”可以,可以,要得……要得,我会争取不辱使命”云云。成天接触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的丁本秀,最为关心的,却是有无报酬的重中之重!她在一旁支起耳朵听了多一会儿,没有听到双方触及关键问题,她可老大不乐意了,毫不客气地抢过话筒开门见山地说:“请问,这次我家老魏上北京,究竟是纯粹尽义务,还是有些报酬呢?如果没有补助,我们就爱莫能助,因为一家人不能喝西北风度日子呀!”几句大实话,惊得大秀才目瞪口呆。魏明伦心中暗暗叫苦:“唉,人家数以千计的大腕明星及群众演员通常都是搞义务,有的哭着喊着还轮流不上呢!”他低声对妻子耳语道,“喂,你能不能少说一点?你在帮倒忙,你给我和人家一点面子好不好呀!”丁本秀却不管丈夫的那一套,依然静等对方的表态。幸好,对方很有雅量,慷慨表示说,“没有问题,我们会表示表示的……”老丁这才开心微笑说,“谢谢,嘻嘻,这还差不多……”
九十年代末期,魏明伦率领自贡川剧团赴台湾演出,宝岛大为轰动。饯别的酒宴之上,台湾剧协负责人毕恭毕敬地紧紧握住戏妖之手,连连感谢,连称满意。魏明伦也理所当然地点头哈腰,真诚说道:“衷心感谢你们的热情邀请,热情接待,期望以后的再次合作机会……”冷不防,魏氏的生活秘书丁本秀突然插嘴:“你们当然满意,我们可欠下债务了啊……”原来,此次交流,剧团要自理车旅费用,这对影响虽大但收入不丰的受邀演职人员压力不小。而身为主创人员, 魏明伦的心理负担挺重。出于诸多考虑,他当然要打肿脸充胖子心事往肚里吞。不过,夫人的这张快嘴,让他十分尴尬,马上对丁本秀使眼色,直摇头。老丁却装着没有看见,直视对方的眼睛。好在“窗户纸”一经捅破,该协会伸出援助之手,发动四川同乡会慷慨解囊,“丁秘书”为全团卸下经济包袱立了大功。团员们赞不绝口,魏明伦也不得不承认说,“老丁,你的直率脾气,我真是不服不行哟!”
总结夫妻关系,魏明伦多次不无幽默地表示说:“我的老伴属于家庭主妇,但绝对不算贤妻良母。因为她能干泼辣,却不顺从,极端的争强好胜,难入贤惠者流。而毫不歉逊地讲,倒是我本人更加‘贤惠’,不时地迁就于她。家里一旦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干仗,差不多总是我息事宁人妥协退让嘛。有人曾经把妻子归结为可意、可以、可忍和不可忍四大类。依我看来,我的老伴始终在可意及可以之间,也算挺不错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