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玲

由中关村国际舞蹈中心制作的舞剧《曹雪芹》于2020年9月首演于国家大剧院，同年11月作品进行修改升级，演出长度缩短，主演阵容有所调整；2021年3月，再次精雕细琢后的《曹雪芹》在保利剧院上演，舞台上展现曹雪芹跌宕起伏的笔墨人生和心中柔情，远远大于我们平日知晓的《红楼梦》作者。

历史文献描述曹雪芹这位晚清文学巨匠的模糊与空白恰好给予艺术创作以极大的自由，舞剧《曹雪芹》最大特点是美轮美奂的幻想自由架构于可考证的实物上——风筝与书箱。风筝联系曹雪芹《废艺斋集稿》《南鹞北鸢考工志》等著作，其真伪尽管依然是红学研究的议题；王世襄鉴定过的题有“芳卿”字样的书箧，冯其庸曾称为“二百年来的一次重大发现”，这两样物件是《红楼梦》之外刻画曹雪芹的最佳凭证。曹雪芹为残疾百姓“谋自养之道”而编写的风筝谱，饱含他勘破繁华后体恤众生的宁静；青梅竹马的芳卿与书箱代表珍藏的回忆和自守清贫、精进才华的终点。

这两样实物与曹雪芹心中的深情和思念虚实交织，推进了他人生故事的线性发展，但又编织出更加宽阔而意念丛生的精神世界。舞剧《曹雪芹》由序及四幕构成，在序里，芳卿守护江宁老家的书箱及童年回忆，雪芹在西山晴雪中与风筝为伴，这两个时空意向统领全剧。第一幕“知交京华”和第三幕“如梦大观”具有相似的一起一伏结构，第一幕风筝交友——宗学教书受爱戴——愤然离开；第三幕书稿受欢迎——踌躇满志得官——逃离官场倾轧。而第二幕“空劳牵挂”，雪芹与芳卿在镜中的阶梯双人舞，第四幕“只立千古”里的水中月影双人舞，仿佛时空停滞、呼吸暂停一般的空白处理和慢动作极具现代性，舞台上一束清辉，无限虚空中演员身体姿态却令舞台空间爱意丛生，甚至生长出看不见的思念之藤蔓；两人最大限度地缓慢相对而行，身体无法相遇的平行轨迹代表着雪芹晚年才得以重逢芳卿的孤寂，时间在舞台上被拉长了，缓慢的身体姿态却似乎让人听到了耳边嗖嗖流逝的岁月。镜中阶梯舞在个性化设计和技术难度上毋庸置疑，甚至还有一点危险性，因为支撑、托举、悬挂的舞蹈动作都在一定高度和窄幅台阶上进行，演员的身体技术、呼吸与情绪需要高度精确的计量。这两段绝美的男女双人舞均含有多重隐喻的意向，例如镜中花、水中月与《红楼梦》的呼应、灯光下像书本交叠曲折的台阶、幻入镜中与幻出等。总导演兼编剧之一的刘震本身是一位杰出的舞蹈家，他也是本剧的编舞，他设计的舞蹈静谧而饱含力量，这种力量感的呈现来源于以刘震为代表的编导团体对曹雪芹人生的反复研读和推敲，既有实物的考证，也有弥漫的幻想和自由的时空，甚至我们还能体会到编导对剧中人物的热爱、对自身舞蹈事业的深情。

镜中阶梯舞和水中月这两段舞蹈在整出舞剧中具有非常突出的个性和戏剧作用，它抚平填充了线性叙事一起一伏后的低落，再现曹雪芹的真实生活与描摹他无尽的情感思绪两种笔触彼此融合，互为表里，互为支撑，形成这出舞剧曲折动人的戏剧情绪和张弛有度的故事发展节奏。舞剧中舞蹈段落如果足够精彩，自然可以独立成章，就好像折子戏独立于全本戏。回忆往昔荣华的一段“梦回江宁”女子群舞和雪芹受封获得佩刀后一段情绪沸腾的男子群舞都具有相对独立的品格，在剧中也彼此呼应，动静相宜。

舞剧《曹雪芹》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舞美边文彤的存在感。尤其是表现官场尔虞我诈的第三幕，舞台上方垂下象征皇权的御玺印章图纹，一幅绘有清朝官服下摆海水江崖图案的巨大布料铺于舞台，官宦们各自占据一角，争抢旋转、勾心斗角，在争斗缠绕的漩涡中，头顶的皇权印章降落压迫下来，雪芹的表哥平郡王福彭被埋葬在靛蓝色的官服之下。在这幕官场众生相的描绘中，舞美设计的语言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主要位置，不论是视觉印象还是意向冲击，都使人过目不忘。其他各幕的舞美和灯光都有奇妙的美感，特别是一个大镜子和台阶的奇思妙想效果令人惊讶。不过如果坐于剧场二层，镜子上缘却有点遮蔽了台阶上演员的舞蹈动作，看来顾前顾后，还要顾二楼。灯光方面，由于作品具有多处不同时空的回忆、梦中的意境，有些地方灯光打得过于虚幻，甚至看不清。最后大雪纷飞的场景，据导演刘震的解说是雪芹在雪地里书写，大雪为纸张，五指为笔墨，芳卿则在身边不断地帮忙，之后身后徐徐打开了《红楼梦》巨著。这一小段雪芹与芳卿的动作指事不明确，离得远看起来只好像是在雪中刨地，不明所以，希望今后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