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舌尖上的中国》之后,中央电视台一套再推大型题材纪录片《京剧》。共八集的纪录片在网络上迅速引起热议,更有很多网友和京剧研究者提出了大量批评意见。《文史知识》戏曲苑栏目作者张文瑞在新浪网连续发表了三篇《央视纪录片〈京剧〉存在的瑕疵》,并被新浪网推荐到首页,几天之内合计有3万多的点击量,微博上也有大量转发,《民主与法制时报》影视周刊刊发了全文。该片总导演蒋樾接受媒体采访时坦言“片中犯了一些常识性的低级错误”,并透露已经找到中国戏曲学院的钮镖教授把关修改。此后,该片在央视重播。这部修改后的纪录片是否厘清事实了呢?近日,本报记者围绕纪录片《京剧》采访了张文瑞。
记者:在当今社会,京剧日渐式微,几乎很少成为网络上的热点。我们想知道,您的这三篇文章主要指出了纪录片《京剧》的哪些问题,而受到那么大的关注。
张文瑞:其实受关注的不是我的这三篇文章,是“京剧”二字。固然像您说的京剧日渐式微,但它还是有相当分量。我也是因为关注“京剧”,才看了纪录片《京剧》。至于说我对《京剧》存在的一些可商榷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主要是史实史料以及京剧常识方面的。比如说“南府”的位置,漱芳斋是否迎来过程长庚,谭鑫培挑班时间、班社名称、伶界大王徽号的由来、在沪上被哄下台等,梅大王的“不胫而走”,程砚秋挑班,杨小楼以《霸王别姬》奠定武生第一人地位,七行七科,刘赶三被逐除伶籍,等等,大概有二十来个大小问题。若说这些问题受到了一些关注,或许是我在论述时,大致列了相关依据。我是不敢信口乱说的。伶界有句话叫“不怕千人看,就怕一人瞧”。过去伶人唱戏谁也不敢因为台下坐的多是外行就胡来,万一有一位内行,那他的戏饭就难吃了。
记者:不知道新版的《京剧》都做了哪些修改,您提出的这些硬伤是否都改过来了。
张文瑞:新版《京剧》都改了什么,我说不全。大致列一下我关注的问题吧:1、把南府(升平署)改到了南长街南口。2、把“漱芳斋终于迎来了第一位供奉内廷程长庚”改为“皇家园林戏台迎来了演唱皮簧的民籍教习程长庚”,时间也由“咸丰十年六月”改为“咸丰年间的一个夏天”。3、把谭鑫培1884年挑班改为了“光绪十三年”,把谭鑫培组班“同春社”改为“同春班”,把“谭老板”称号来自谭鑫培挑班改为直接称呼“谭老板”。4、把1912年伶界大王赴沪改为伶界大王崭新桂冠如期加临,并删除了老谭赴沪因剧艺不合沪上戏迷口味而获倒好乃至被哄下台等内容。5、删除了1917年5月老谭最后一次登台所配的演员黄靠白髯手持大刀口吐鲜血的镜头。6、把“马连良是被大多数专家戏迷认为在谭鑫培之后京剧史上最为全面的老生大家”改为“被众多戏迷认为在谭鑫培、余叔岩之后京剧史上最为全面的老生大家之一”。7、把富连成“从《借东风》到《群英会》”改为“从《舌战群儒》、《借东风》到《龙凤呈祥》”。8、把一百年前,广和楼、广德楼、华乐楼、第一楼是京城四大戏园改为“一百年前,广和楼与当时的天乐园、广德楼以及第一舞台,合称京城四大戏楼”。9、删除了“1922年梅兰芳组班承华社,梅大王的说法由此不胫而走”的解说词,只留画面。10、把“梅兰芳祖父的娘家”改为“梅兰芳祖母家陈氏”。11、把1922年10月,程砚秋率领成立不久的和声社赴沪改为“1922年10月,程砚秋首次登临上海舞台”,没提“率领”,也没提成立不久的和声社。12、把半个月后,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留下了演艺生涯第一张唱片《大登殿》,改为1923年百代唱片公司给录制了《大登殿》。没再提银行职员不知道是捧梅还是捧程以及梅党与程迷之争的话题。13、把“作为四大须生之一的周信芳”改为“海派京剧老生周信芳”。14、把“《霸王别姬》奠定了杨小楼武生第一人的地位”改为直接称呼“武生泰斗杨小楼”。15、把椿树二条的余叔岩小院改为“椿树头条的余叔岩,二条的尚小云,三条西口的荀慧生”,把“椿树头条麻线胡同的杨宝森”改为“麻线胡同的杨宝森”。16、删了“大众戏迷送了余叔岩‘余三排’雅号”。17、全部删除了关于“刘赶三”的内容。18、把杜氏祠堂堂会中李少春改为“李万春”,且未再提所谓四大须生。
记者:这么说您的意见在新版《京剧》中基本上都得到了落实。
张文瑞:新版《京剧》是否按我的意见修改,本人无从判断。京剧的有关史料具在,谁都可以查阅。对照新旧版《京剧》看,我提出的有关问题,新版《京剧》绝大多数都改了,只个别没有改。
记者:个别没改的问题是什么呢?张文瑞:我认为有两个问题比较重要,新版《京剧》却没有改,一个是“七行七科”;另一个是关于老生行“脱颖而出”问题。我最近看网上报道,《京剧》一方说有些问题学界尚无定论,不知道是否指“七行七科”。这个问题我在《瑕疵》文中已做了阐述,可人家不认可,依然引用一些陈陈相因的非学理说法。我还注意到,一些所谓名人在网上贴出“京剧小知识”,专谈京剧的行当,继续传播错误。在此我不妨再引述一段梅兰芳先生《舞台生活四十年》中的文字:“从前戏班的规矩是由‘成班人’负全班的责任,‘管事人’负后台的责任,‘领班人’(又名‘头目人’,有点像后来的经励科)负责前后台的责任。演员方面分生、旦、净、丑、小生五行,武生并不另外单成一行。”
梅先生这段中“后来的经励科”,明确否定《京剧》“京剧自古就有七行七科”之说。梅先生列了五行,根本没有“末”行。加上流、武两行,即是所谓七行。梅先生此说正合精忠庙报庙文献记载,根本不是所谓学界尚无定论,无非是有些人不知道罢了。
新版《京剧》说,“光绪十三年……这个时候,京剧老生行已从京剧众行当脱颖而出,是京城戏迷的最爱”。老生行自打京剧始成就是台柱子,压根儿不存在“脱颖而出”问题。这是常识,不是所谓学界尚无定论。
记者:除了这些个别没改的问题之外,经过修改的新版在历史事实等方面是否还有问题?
张文瑞:新版《京剧》仍然存在问题,只不过我在《瑕疵》一文中没来得及一一列出。主要有(但不是全部):三庆班是在北京报庙的,不能说来自扬州;昆曲发展至18世纪末,只200多年,非400多年;皮黄与皮簧,二黄与二簧的问题;所谓梨园名伶侑酒问题;民初,沪上武戏取
代老生青衣问题;投师学艺无外拜师、坐科都要“写字儿”问题;梅兰芳民国八年即登上异域舞台而非民国十年的问题;梅兰芳先生的票价问题;一百年前北京有无第一舞台问题等。
关于金少山“十全大净”和盖叫天翻两丈多高的说法,我在看一版《京剧》时即已记下,但尚未提及。《京剧》主动改了,很对。但有些却改了再错。比如新版《京剧》谈四大戏楼时说,一百年前北京的“第一舞台”。1913年北京根本没有第一舞台,第一舞台是伶界姚佩秋、杨小楼与别人合建的,1914年夏天才落成。
还有一些如:把刘曾复先生说的“喊叫”写成“显叫”,把“谗臣”写成“馋臣”,前面说“天乐园”后面说“华乐楼”等,都是新版《京剧》修改后依然存在的。
记者:您能否对《京剧》做个总体评价?
张文瑞:我之前看到过一篇文章引述一位《京剧》总顾问的话说:“不论从史诗的恢宏、全景的扫描、丰富的内涵、深切的思索以及在观赏性等各个角度来考量,《京剧》都不失为上乘之作。”
过去有位伶人唱了一出戏,满世界跟人家说自己哪里好哪里好。最后他请一位前辈评价,前辈说:“您把我的活儿都刨了。”意思是好话您都自己说了。
我不大会对《京剧》做总体评价,其实也用不着。从《京剧》的字里行间,感觉《京剧》对有些京剧常识、史实、史料尚属一知半解,似乎对“京剧”也缺乏纵横费隐(广大与精微)的认识,再加上不够严谨认真,主题先行等等。所以《京剧》到底如何,还是留给别人去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