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演出即满座
《霸王别姬》由初稿20多场删成不满20场,以霸王打阵和虞姬舞剑为重点场子,进行排练时,转瞬已是旧历腊月底,二十六七日演了封箱戏,正月初,择一天日子开市,一面演出,一面排戏。到了正月十九日,我们第一次在第一舞台(位于北京的戏院——编者注)演出了《霸王别姬》。我有个老本子里还夹着当年第一次演出时在后台贴在墙上的“提纲”,是揭下来留作纪念的。角色的分配,提纲上是这样写着:杨小楼项羽、梅兰芳虞姬、姜妙香虞子期、许德义项伯……
戏一开始韩信《发点》(昆曲牌《水龙吟》在京剧中用唢呐吹奏,又名《发点》)上,紧跟着项羽出场又是《发点》上,在老戏里是从来没有这样安排的,这就是吴震修先生自己说的“外行干的事”,可是当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就这样上了。我们第一回商量着在第一舞台演,可以多上人。平常第一舞台最多卖个五成座就算不错了,所以北京的班都不愿在那个馆子演,只有义务戏可以满座。这次《霸王别姬》居然也满了。可是过场还是多,有的场子相当长,最大的就是九里山大战那一场,打的套子也很多。我在后台听前面锣鼓喧天,武行头管事的朱玉康在台帘旁注视着场上,有时又招呼着后台,前台固然很火炽,后台也是显着熙熙攘攘。这场大武戏完了之后,杨老板下来双手轻快地掭了盔头,对我说:“兰芳,我累啦,今天咱们就打住吧。”我说:“大叔!咱们出的报纸是一天演完,要是半中腰打住,咱们可就成了谎报纸啦。我知道您累了,这场戏打得太多了,好在这下边就是文的了,您对付着还是唱完了吧。”当时他没有加可否,接着说了一声:“还勒上吧。”我赶紧赔笑说:“您再歇会儿,还有工夫呐。”正说着就听见管事李春林大声说:“来啦!来啦!虞姬!虞姬!”我看杨老板又戴上盔头,我才放下心出去,总算一天把戏唱完了。
我心目中的杨小楼
我心目中的谭鑫培、杨小楼这二位大师,是对我影响最深最大的,虽然我是旦行,他们是生行,可是我从他们二位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最重要。他们二位所演的戏,我感觉很难指出哪一点最好,因为他们从来是演某一出戏就给人以完整的精彩的一出戏,一个完整的感染力极强的人物形象。1922年的春天,我们“崇林社”排演了《霸王别姬》之后,在吉祥茶园演了些日子,应上海的约又去演了一个时期。在这一年夏天回北京,我就开始组“承华社”,以后和杨先生虽然不在一个班,但还是常有机会合作。
杨先生不仅是艺术大师,而且是爱国的志士,在卢沟桥炮声未响之前,北京、天津虽然尚未沦陷,可是冀东二十四县已经是日本军阀所组织的汉奸政权,近在咫尺的通县就是伪冀东政府的所在地。1936年的春天,伪冀东长官殷汝耕在通县过生日,举办盛大的堂会,到北京约角,当时我在上海,最大的目标当然是杨小楼。当时约角的人以为从北京到通县乘汽车不到一小时,再加上给加倍的包银,约杨老板一定没有问题,谁知竟碰了钉子,约角的人疑心是嫌包银少就向管事的提出要多大价钱都可以,但终于没答应。1936年,我回京的那一次,我们见面时曾谈到,我说:“您现在不上通州给汉奸唱戏还可以做到,将来北京也变了色怎么办!您不如趁早也往南挪一挪。”杨先生说:“很难说躲到哪去好,如果北京也怎么样的话,就不唱了,我这么大岁数,装病也能装个十年八年,还不就混到死了。”1937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北京,他从此就不再演出了。1938年,他因病逝世,享年61岁,可称一代完人。
(节选自《梅兰芳回忆录》,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该书已由东方出版社于2013年1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