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奕涵和川剧:柳暗花明
http://www.newssc.org】 【2022-08-08 12:15】 【来源:《看四川》杂志】

作者:韩笑尤

共青团四川省川剧院支部书记彭奕涵给我讲了个故事,抗日战争时期,我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先生受日本邀请为日本士兵演出。面对着巨大的危险和威胁,作为男旦演员的梅兰芳蓄须明志,以独特的方式拒绝登台演出,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气节。“这就是为什么说戏曲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表达方式。”

彭奕涵导演作品《沉默的爱》 

由此,我和他开启了一段长达四个小时的对话。作为万千川剧人中的一员,彭奕涵的经历像是川剧起伏的一个缩影,好在历经辗转曲折,他和川剧,都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柳暗花明。

向自己发起挑战

彭奕涵的肩膀受了伤,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缠着绷带。见面前一天,他刚和团队一起完成了新版《草鞋县令》的录像,这份录像将送到北京,参加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并角逐第十七届文华奖。

在新版《草鞋县令》中,彭奕涵的身份再次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做起了导演助理的工作,而导演正是赫赫有名的原国家话剧院副院长查明哲,“我觉得挺幸运的,能当他的助手。”彭奕涵说道。

彭奕涵担任《中华少年说》四川赛区评委

为把这出经典川剧重新打磨好,无论是导演、主创,还是灯光、服装,请来的都是行业内的翘楚。相较于原版,新版《草鞋县令》的川剧意蕴更加浓厚,强大的演出阵容,悠扬婉转的川剧高腔和活泼的舞台表达,“它的巴蜀文化特色会更加深刻突出,人物相应的也更加鲜活饱满。”

从去年11月编剧,到今年4月中旬开始进入集中排练,彭奕涵和团队几乎每天都泡在排练场里,昼夜颠倒,功夫不负有心人,“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原版《草鞋县令》已经有相当的知名度,也获得了大大小小的荣誉,看过原版再看新版的观众,会更有感触,新版叙事饱满凝练,“带给他们的冲击力会更大。”任何作品都没有绝对的完美,就目前的状态来看,无论是现场观众,还是专家、业内同行,对这部剧都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彭奕涵今年34岁,上一次他在川剧中有如此强烈的挑战欲望和自我肯定,要追溯至20多年前。

彭奕涵在《武松杀嫂》中扮演武松

彭奕涵出身于梨园世家,父母都是攀枝花市小有名气的川剧演员,这似乎是一个好苗子常见的开头。不论从小对这门艺术是否真的喜欢,还在懵懂的孩提之时,彭奕涵就远离家乡,被送到四川省川剧学校学习川剧艺术。

父亲的名字是一束光环,也是一把枷锁。头顶着无形的压力,在川剧院学习的四年间,前两年彭奕涵都处于“打酱油”的状态。

痛苦是肉体和心灵双重的。“中国戏曲的每一个演员都是以自己扎实的童子功练就的独绝技艺来表现自己。”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邹元江在其文章中谈道。到现在彭奕涵都还清晰记得,老师将他的双手和一只脚都绑在柱子上,将唯一可以活动的腿扳到头顶后再和柱子绑起来,就这样耗够一两个小时,绳子解开时,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学我们这行都是这样的。”独自在成都求学,年幼的彭奕涵每天想家想亲人,却只能默默流泪。

彭奕涵在第二届青年骨干共建共享暨第六届“文旅青年说”活动现场

学川剧的前两年,彭奕涵在痛苦与逃避中度过,后两年他渐渐意识到,一直逃避不是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上。”经过日复一日的努力,他慢慢成了班里最优秀的同学之一,有机会到外面参加比赛,拿全国的奖项,对自我的认可和对川剧的喜爱悄悄萌芽。一番闯荡回来后,他俨然进入了一种崭新的状态,毕业之后意气风发地进入了当地的川剧团,想要在川剧方面有所成就。

彼时的彭奕涵向自己发起了挑战,“我没有对手,我最大的对手就是自己。”

囿于困境与突围

在6月15日新版《草鞋县令》首演后,有业内人士如此评价:“《草鞋县令》是最近十多年以来最好的剧目之一。”近十多年来,好剧太少,这是彭奕涵最直观的体悟,以致于他不时喟叹:“很久没有如此优质的川剧作品了。”

蜀戏冠天下,川剧作为巴蜀传统文化的精粹,具有其独特的表演程式和艺术特点,曾一度让天南海北的票友们痴迷其中,不过这样风光的岁月仿佛一眨眼就坍塌。朝夕之间,川剧从业人员队伍崩溃式萎缩,川剧传统剧目演出场次锐减,观众人数急剧下降,演出场所不断减少,川剧的生存空间日益狭小。

彭奕涵在川剧《野猪林》中扮演林冲

彭奕涵在15岁毕业进入攀枝花市川剧团的那年,专门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写下了自己的10年计划。计划中,过程是寒来暑往的练习和脚踏实地的钻研,最终,彭奕涵希望在他25岁时,获得中国戏剧表演艺术个人最高奖项——梅花奖。

然而,25岁时,彭奕涵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逢人口中称一声“彭总”,他告别川剧快6年了。

十几岁就初出茅庐,经历了社会的人情冷暖,在18岁成年之时,彭奕涵或许明白了,单凭一腔热爱并不能支撑他的全部抱负,在川剧路上坚持不下去时,他果断选择了转行。因为在川剧中常扮武生行当,彭奕涵被借调到巡警支队当了半年警察,后来机缘巧合,他靠卖孔明灯发家,又一路辗转,做过代理商,开过火锅店,负债流落过街头,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三起三落,锻炼了一身本事。

彭奕涵在《白蛇传》中扮演青蛇

“川剧就是变脸、吐火”,对于这样的大众认知,彭奕涵显然透露出一点无奈。用四川方言俚语表演的川剧,几乎汇集了大半的艺术门类,在如同聚宝盆一般的川剧里,既有武术杂技,又有声乐舞蹈,“而我们的变脸只是浩瀚表演手法中的其中之一。”所谓“唱、念、做、打”四功,“手、眼、身、法、步”五法,都悉数体现在川剧表演中。更无奈的是,这类误解是以川剧为典型的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所面临的普遍困境。

早在1982年,四川省就提出了振兴川剧的“保护、继承、创新、发展”八字方针,川剧也成为了全国第一个提出振兴口号的剧种。在近几年的全国两会期间,四川省川剧院院长陈智林对川剧的保护与发展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长远来看,川剧暂时的没落不失为一种蛰伏,面对日益蓬勃的多元休闲娱乐方式,川剧需要调整状态,养精蓄锐。“振兴川剧”四十年,各级政府部门密切联系群众,艺术团体扎根于实际,相关学者开拓摸索,川剧即将再一次迎来春天。重庆旅游职业学院旅游管理系团总支书记高翔在《基于文化再生产理论的川剧传承路径研究》中提到:“在当前的社会文化环境下,川剧已打破原有剧团表演者‘口传面授’的方式,开始开拓校园传承、行业传承和社区传承等其他路径。”

彭奕涵(右)在《金沙江畔》中扮演桑格土司

给川剧一个爱上它的机会

梅花奖取自“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寓意,“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是每位摘夺梅花奖的戏剧人的内心写照,也是川剧波澜起伏的发展历程。

15岁在攀枝花市川剧团的时候,彭奕涵想改变现状,却苦于自身没办法改变。几经浮沉,经历了这么多事,学到了那么多东西,“不敢说浑身上下都是本事,但是至少还是有了一定的见解和认知。”比起19年前,坐在我面前的他一举一动都明显成熟了,如今再回到舞台上,他仍是满怀一腔热血,同时更懂得了用方法与技巧武装自己。

再次回来,彭奕涵转型做了导演,因为导演是综合艺术的生产者和管理者。创业路上所学的东西现在反哺于他,“给我支撑的力量,让我用在艺术生产当中。”他愿意倾囊,是因为川剧有值得的文化内涵,“这是我的使命和责任担当。”

我和彭奕涵探讨年轻人对于川剧的关注和喜爱程度,彭奕涵对此显得极为真诚:“年轻人不愿意看川剧,是因为不了解,一旦接触它,就会觉得它很有意思。”

川剧最具代表性的特点之一,就是诙谐幽默,很接地气,“它的诙谐幽默是四川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四川人非常积极乐观,所以养育出来的川剧也是这样,“其实是很好玩的,再严肃的场合,你都会发现我们四川人是幽默的。”

著名川籍作家李劼人在小说《死水微澜》中有这样的描写:“每个会馆里,单是戏台,就有六七处,都是金碧辉煌的;江南馆顶阔绰了,一年要唱五六百本整本大戏,一天总是两三个戏台的唱。”在这样的环境滋养下,川剧博采众长又创新发展,成就了它包容而又独特的艺术品格,这其实也与巴蜀豁达开朗、包容各方的文化之心一脉相承。

“以文育人,以艺塑魂”,这是彭奕涵很喜欢的一句话。翻看他的朋友圈,就会发现他在为川剧的宣传和推广做着各种各样的尝试和努力,和不同的单位、在不同的场合,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什么是川剧,“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有义务将中华文化传承好,作为一个四川人,我们讲好四川故事,就是讲好中国故事。”

在今年5月的一次活动中,彭奕涵向大家介绍了一位特别嘉宾——四川艺术职业学院川剧专业学生瓦亚玛丽丝,这位中非混血的川剧学子展示了一首别具特色的非洲民谣和一段精彩的川剧身段表演,瓦亚玛丽丝的妈妈更是深情讲述了瓦亚玛丽丝学习川剧、爱上川剧的故事。瓦亚玛丽丝表示自己从小就喜欢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希望以后能成为一名川剧艺术表演者及中华文化的传播者。如今,越来越多的外国人通过各种平台了解、学习川剧,“这就是我们骨子里不可剥夺的文化自信。”

采访的最后,彭奕涵带我去位于四川省川剧院二楼的演出后台,在那里,一群青年川剧演员正在进行拍摄工作,我好奇问他上下台是否有固定的方向,他笑答:“当然,左上右下,这其实就是我们传统文化礼仪的表达。”

来源:《看四川》杂志


[编辑:张羽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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